天痕的工作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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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國時報【童元方】

自從有了陽臺，夜晚總忍不住上那兒去看星星。沒有霧霾的日子，倒也看得見繁星點點，但似乎沒有兒時顯得晶亮。

爸爸曾一手牽著我，一手牽著妹妹在晚飯後去散步。散著散著，就往屏東機場的方向走，愈走愈空曠，滿天星斗好像都垂掛了下來。後來讀老杜詩，正是「星垂平野闊」那一句。爸爸教我們認銀河，也認星座；認北斗，也認獵戶。《古詩十九首》裡有「迢迢牽牛星，皎皎河漢女」，也有「玉衡指孟冬，眾星何歷歷」。認識星座，好像讓希臘羅馬神話裡的神祇都立體起來了。

最近得一精裝小書，不到一百頁，真的是小書。封面黑底金點，裝幀有如詩集。乍看來，是黑夜裡的星空，其實每一個點可能不是一顆星兒，而是一個星系。書名曰：《七堂簡單物理課》。雖直白，倒也老實，可惜少了些許詩意。只是原文如此，不能強求譯文。而念起來也不大頓得住，可能還是得加回那個「的」字，即「七堂簡單的物理課」。

書腰上有一句宣傳詞：「義大利瘋狂熱銷，大勝《格雷的五十道陰影》」。二書南轅北轍，有些比擬不倫罷？何況這本小書非常好，廣告詞未免減色。不過另外一句：「科學路痴的導航詩集」卻是名實相符；雖然下面那句：「文學和哲學無法解答的問題就交給科學吧」有些武斷，科學也只能提供一種解釋，不可能給出一個涵蓋一切的完整答案。

小書作者羅維理（Carlo Rovelli）是義大利的理論物理學家，他曾在義大利與美國任教，現在則任職於法國艾克斯─馬賽大學理論物理中心。這七堂課包括了廣義相對論、量子力學、宇宙的架構、基本粒子、量子重力，以及機率和黑洞所釋放出的熱六大題目，加上「回歸自我」的結論。這最後一堂不是在講物理上怎麼看宇宙的性質，反而是觀照我們人類在其中的位置。

此書行文優美，是帶有詩意的散文。中譯本亦然，可舊公寓裝潢謂自然且動人。也許有人認為每一題目加上插圖，不過十來頁，不能說有實質的內容。我卻覺得以科普書來說，這正是此書的優點。讓非科學專業的人能夠透過短小的篇幅、簡潔的文字來認識現代物理。雖然是淺嘗，但總可由此入門，或可隨緣深耕科學史上有意思的課題。

好像除了馬可尼、費米，我知道的義大利出身的科學家並不多。也許正因為羅維理的義國背景，他會留意到少年愛因斯坦在義大利的快活日子，以及對他成為科學家浴室空間設計的可能影響。我們一般總以為愛氏不是在瑞士，就是在德國，之後就是在美國了。

我忍不住要舉一個例，來呈現在南義卡拉布里亞省的孔多富里海灘，沐浴在充滿希臘風情的地中海豔陽下，羅維理如何因觸及「廣義相對論」的天機而激動莫名：

偶爾我會抬起頭，看著波光粼粼的海面，彷彿能看見愛因斯坦想像的那個時空曲率。如魔法一般，就像是有個朋友在我耳邊輕聲低語，說出了一個不尋常的真相，瞬間拉開遮蔽事實的面紗，揭露了其實非常簡單卻深遠的秩序。

羅氏視「廣義相對論」之能打動人心，猶如莫札特的《安魂曲》、荷馬的《奧德賽》、米開朗基羅繪於西斯汀教堂天花板的濕壁畫，以及莎士比亞的《李爾王》。其意義在於這些作品「讓我們打開眼睛，以全新的視角觀看這個世界。」他甚至說空間和重力場是同一件事，可以由黎曼的方程式來表示，而這比「欣賞貝多芬絕美的晚期弦樂四重奏要省力。」

羅氏這些例子不作科學與人文之分，或者可以說二者皆是文化的一部分。我對他的成長非常好奇，結果在《金融時報》八月的倫敦專訪中，看到他說的一段話：「義大利文化最精采的部分在於文藝復興傳統所強調的綜合能力，可以說是始於伽利略。義大利的一些文學評論家更深信伽利略是散文大家。歸根結柢，讀書人不論其專業為何，均應通曉各種文化。我絕不是唯一讀過希臘文、拉丁文和哲學史的義大利物理學家，但出了義大利，則極為罕見。」在閱讀式微的今日，毋乃令人深思。

讀完此書再仰望夜空，你相信人類與萬物一樣，是星塵組成的？